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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化中国行·山河血脉丨雄关漫道

-缩小  放大+  2024-06-25

来源:解放军报 作者:欧阳黔森 责任编辑:贺书引 2024-06-13 07:40:06

“飞阅”娄山关红军战斗遗址  视频来源:新华社  技术支持:魏路航

娄山关,北扼巴蜀,南锁黔桂,为黔北咽喉,是川黔交通要道上的重要关口。

娄山关,因一场大捷,而闻名天下。

“雄关漫道真如铁,而今迈步从头越”。近百年过去,伟人的诗句依然让人豪情万丈。娄山关已然超越了地理概念,成为一种象征,融入了一代代奋斗者的精神血脉。娄山关,立着一座永恒的丰碑!

今天,走在前进路上,我们回过头来仰望娄山关,是因为我们内心对革命先辈和伟大革命精神,充满深深敬意;我们礼赞娄山关,是因为它给予我们信心和力量,激励着我们勇于面对艰难挑战,勇于跨越更多“娄山关”,续写新的胜利。

——编者

我不止一次站在大娄山脉之巅,俯瞰这一片巍峨的群山。

在这千山万壑之中,河谷深切,山势峻峭,似刀砍斧削,直插云霄。这里是赤水河与乌江的分水岭,也是云贵高原与四川盆地的界山。

山巅之上,有一座雄关——海拔1788.4米的笋子山关口,就是赫赫有名的娄山关。

它北扼巴蜀,南锁黔桂,素为西南咽喉、川黔交通要隘,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。过了此险,无论北进还是南下,均可长驱直入,再无如此雄关。

春秋战国时期,娄山关这一带属古夜郎;战国后期,属楚国的势力范围。

公元前316年,在秦惠文王的大殿上,发生了一场纵横家张仪与军事家司马错的唇枪舌战。

张仪主张攻打韩国,从而实现“挟天子以令天下”的战略。司马错主张南下伐蜀,制衡楚国,不仅能扩大秦国领土,同时避免因攻打韩国而带来道义上和军事上的风险。秦惠文王最终采纳了司马错的策略,因为楚国才是他的心腹大患。

司马错攻下了蜀国,进而进攻巴国(今重庆一带),从乌江逆水而上,占领夜郎古国属地(今遵义桐梓县),扼守娄山关要隘,占领牂牁古国(今贵阳一带)、且兰古国(今贵州黄平县一带),从此切断了楚国与古滇国(今昆明一带)的联系,也为秦国从西南包抄楚国,日后实现大一统奠定了有利势态。

这座雄关,再一次与历史节点有关联,是在唐僖宗时期。

那时,娄山关还叫高岩子,又名黑神垭。东汉史学家班固所撰《汉书·地理志》,称娄山为“不狼山”;据清末遵义籍著名学者郑珍考证,“不狼山”即大娄山。

公元876年,焦头烂额的唐僖宗终于收到了两个好消息:一是王仙芝与黄巢内讧,分兵流窜,兵部称“已不成大患”;二是大将杨端攻占黑神垭,直捣播州(今遵义),而后打败南诏军队,雄踞播州,并派遣娄殿邦、梁宗理镇守黑神垭。

据传,“娄山关”名字来历便与娄、梁二人有关。娄、梁分别生子娄珊和梁关,世袭其父官位。在镇守黑神垭期间,与当地百姓相处融洽。老百姓便将“黑神垭”更名为“娄珊梁关”,简称“娄珊关”。在斗转星移的历史长河里,世人渐渐将其谬误为“娄山关”。

后来,杨端被唐僖宗敕封为播州土司,杨氏在播州主政了29代、725年。他们吸纳中原先进文化,从政治上归顺中央王朝,为捍卫中央王朝数次出兵征战。

这一状况一直持续到明代万历年间。杨端的第29代孙、播州土司杨应龙在海龙屯大兴土木,构筑营盘,又在娄山关“排栅挖坑”,据险固守,对抗中央王朝。自唐到明,杨家历代播州土司都和中原王朝保持着良好关系,杨应龙的叛乱着实让明王朝大出意外。

万历皇帝是历史上有名的怠政皇帝,但他在位期间,明王朝却有“万历三大征”。第一次是宁夏之战,平定了蒙古哱拜叛乱;第二次是朝鲜之役,打击了日本执政者丰臣秀吉对朝鲜的入侵,取得了决定性胜利;第三次则是平播之役,平定了地方土司杨应龙的叛乱。

公元1593年春,一场激烈战斗在娄山关打响。作战双方是明朝廷派出的都司王之翰和杨应龙播州军。结果,王之翰损兵折将,杨应龙大胜。那时,宁夏之战结束不久,朝鲜战场激战正酣,明朝廷无暇他顾,兵力不足。

第二年,四川参将郭成、总兵刘承嗣征剿杨应龙,两军又一次激战于娄山关。占据地利的杨应龙再次取得胜利,还乘胜进攻四川,血洗綦江,一时骄横肆意。

公元1599年,明朝廷在赢得朝鲜之役后,再次征剿杨应龙,主将为总督川湖贵三省军务的兵部右侍郎李化龙。他不仅是一个诗人,而且是一个军事家、政治家。他深知娄山关之险要,调集了24万军队,分8路进攻播州。其中,以刘綎这一路最为勇猛。刘綎号称刘大刀,为晚明猛将。在朝鲜之役中,他打得日本主将小西行长、黑田长政溃不成军。

兵贵神速,刘大刀率部最先抵达娄山关。可是,面对如此雄关,就连刘綎这样的猛将,也只能仰望娄山关而叹息不已。

雄关,真是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。硬取不行,刘綎决定智取。刘綎率队攀藤爬岩,奇袭娄山关,夺取了播州的天堑,最终取得平播之役的关键性胜利。平播后,娄山关一度被更名为“太平关”。

在清代,这一带的农民起义风起云涌,娄山关成为各路争夺的焦点。公元1647年,李定国、孙可望率农民起义军,大败清军,占领娄山关。公元1854年,桐梓九坝杨龙喜率农民起义军,攻下桐梓县城,占据娄山关,直捣遵义。公元1859年,农民起义军“红号军”攻占娄山关。公元1862年,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所属曾广依部,为支援贵州各族农民起义,攻占娄山关……

在沧桑沉浮的历史长河里,娄山关虽然雄踞大娄山脉一隅,为兵家必争之地,但其毕竟地处西南腹地,影响是有局限性的。这样的地域性,一度使它无法与山海关、嘉峪关、玉门关等著名关隘相提并论。

直到1935年,娄山关迎来了一个重要节点,从此闻名遐迩。时代的浪潮,终于把娄山关推上了历史的前台。

湘江战役后,中央红军遭遇空前损失。危急关头,毛泽东力主放弃同红二、红六军团会合的原定计划,改向敌人兵力比较薄弱的贵州前进,争取主动,挽救危局。红军从通道转向贵州黎平,召开了黎平会议、猴场会议,并急速突破乌江天险,攻占遵义,把围追堵截的几十万敌军甩在了乌江以东、以南地区。这使疲惫的红军,获得了宝贵的短暂休整时间,为中国共产党召开改变中国革命历史命运的遵义会议,提供了必要条件。

遵义会议,是我党历史上一个生死攸关的转折点,在中国革命的最危急关头挽救了党,挽救了红军,挽救了中国革命。这次会议的胜利召开,与红军在娄山关取得的胜利紧密相关。

红军在娄山关打过两场战斗。

1935年1月,红军攻占遵义,红一军团一部迅即向北进军,第一次攻占娄山关,为遵义会议的召开创造了有利条件。

从这次战斗的经过和结果来看,敌黔军毫无战力,川军主力还来不及反应,战斗激烈程度远不及同时期在乌江边的刀坝战斗。

红军第二次攻占娄山关,则尤为激烈。那时,红军已经二渡赤水,给蒋介石来了一个“回马枪”,娄山关正是敌我双方争夺的战略要点。

1935年2月25日,红三军团在军团长彭德怀的率领下,向娄山关挺进,与敌军争夺关口。敌人凭险据守,红军猛烈攻击。经过浴血奋战,红军打垮了扼守在这里的贵州军阀王家烈部一个师,又粉碎了敌军对娄山关的两次反攻,夺下娄山关,取得了娄山关战斗的胜利,史称“娄山关大捷”。

随后,红军再占遵义城,势如破竹。经过战斗,红军在桐梓、娄山关和遵义共歼灭和击溃国民党军队2个师又8个团,取得了中央红军长征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,极大鼓舞了红军斗志。

娄山关大捷,是毛泽东“四渡赤水”神奇之作中的精彩篇章。我不止一次站在娄山关战斗遗址,想象着那是一场怎样的战斗。用语言来充分描述战争的壮烈、艰辛,显然是力不从心的。那么,让我来讲两个故事吧。

第一个是战斗一线的故事,是关于毛泽东和钟赤兵的。

在娄山关战斗最激烈时,21岁的红三军团第12团政委钟赤兵挥舞大刀,率队冲锋。在这次战斗中,钟赤兵右小腿被敌人子弹击中,血如泉涌,但他不顾伤口继续指挥战斗。

由于伤情恶化,他必须进行截肢手术。在没有麻药和医疗器械的情况下,军医只能用残破的半把木匠锯锯骨、用一把柴刀割肉……之后,钟赤兵的伤口感染了,不得不又进行了两次截肢,失去了右腿。钟赤兵的英勇故事传开后,毛泽东感慨地说:古有关云长刮骨疗毒,今有钟赤兵钢锯锯腿。

毛泽东还专程来看望他,表扬他打仗奋不顾身的英雄气概,并幽默地安慰道:我们应该在娄山关立个石碑,写上“钟赤兵在此失腿一只”。钟赤兵被毛泽东的英雄浪漫主义所感染,笑了起来,说:主席,我还要跟着部队一起长征。

第二个是关于战役决策的故事。

中央红军二渡赤水,给蒋介石一个猝不及防的“回马枪”。蒋介石面对这招“回马枪”,抽出了两把“刀”:一把是“吴奇伟纵队”,一把是“周浑元纵队”,他们都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。

从战略层面,毛泽东的意图是千里奇袭娄山关,再占遵义城,旨在跳出敌重兵“围剿”。蒋介石的应对,是固守娄山关、遵义,来一个“中心开花”、四面包抄。中央红军这时面临的局面极为紧张,稍有不慎,就是“刚跳出狼窝,又陷入虎穴”。当时的情形,就好比准备了1桌宴席,结果来了3桌客人。王家烈这一桌,对红军来说不足为虑,蒋介石本也没把他当“王牌”。可是,当吴奇伟纵队、周浑元纵队不请自来时,战略势态就发生了根本性变化。

打还是不打?中革军委一时难下决心。打,战役规模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,结果可能又是一场拉锯战或消耗战,这是红军打不起的战役,3万对40万,肯定不能这样打;不打,又将陷入敌重兵围困之中。

战场瞬息万变,战机稍纵即逝,犹豫不决就可能导致全军覆没。70多年前,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,曾由娄山关进入四川,在大渡河全军覆没。蒋介石扬言,就是要把毛泽东变成第二个石达开。对此,毛泽东在第一次经过娄山关时,就豪言道:红军绝不会重蹈石达开的覆辙,他蒋介石不是曾国藩,我也不是石达开。

此时,不能有丝毫犹豫。毛泽东审时度势,说,兵贵神速,我们打一个时间差,在吴奇伟和周浑元合围遵义前,打下娄山关,再占遵义城,集中主力打掉吴奇伟纵队、周浑元纵队,打折蒋介石的这两条腿,灭了这两个悍将,我看谁还敢上来!

娄山关大捷,是毛泽东同志正确军事思想的胜利实践,是长征以来第一个大胜仗。捷报传来,毛泽东高兴地说,我们需要这样的胜利。在经过娄山关时,他即兴填词《忆秦娥·娄山关》,名满天下:

西风烈,长空雁叫霜晨月。霜晨月,马蹄声碎,喇叭声咽。雄关漫道真如铁,而今迈步从头越。从头越,苍山如海,残阳如血。

我个人认为,这首词超过了词牌的由来之名篇——李白的《忆秦娥·箫声咽》:箫声咽,秦娥梦断秦楼月。秦楼月,年年柳色,灞陵伤别。乐游原上清秋节,咸阳古道音尘绝。音尘绝,西风残照,汉家陵阙。

李白的词,描绘了一个女子思念爱人的痛苦心情,读来凄婉动人,同时又有气韵深沉的悲凉。

毛泽东的词,描绘的是一个崇高的信仰者,一种大无畏的英雄主义精神,读来让人荡气回肠,其意境辽阔,气势磅礴,尽显豪迈之气。

词牌《忆秦娥》自李白填词之后,千古以来无数文人骚客尽显其能,像欧阳修、苏东坡、李清照、纳兰性德等均有《忆秦娥》存世。在我看来,没有一首可以和李白的《忆秦娥·箫声咽》媲美。毛泽东的《忆秦娥·娄山关》横空出世,有谁还能超越?

据贵州省国土资源部门的数据,贵州有125.8万余座山峰。八山一水一分田,山的后面还是山,是这里显著的地貌特征。

2003年春,为撰写长篇小说《雄关漫道》和拍摄同名电视连续剧,我曾重走长征路。第一次登上娄山关,我坐在一块山石上,看着盘山而上飘入云端的公路,想象着娄山关没有公路的模样。

那模样看起来,雄伟、苍凉,相信会给步行者一种难以翻越的感觉。有了这样的感觉,毛主席那句“雄关漫道真如铁,而今迈步从头越”的豪气,不由在我心中激荡起来。有了这样的激荡,我的脑海就不难想象,1935年那条红色的“飘带”在这千山万壑之中的灿烂。这样的灿烂,如星火燎原,万山红遍。

如今,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。习主席的话语铿锵有力、掷地有声:“今天,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、更有信心和能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。”

不断跨越前进道路上新的“娄山关”“腊子口”,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走好新时代的长征路,正是吾辈之责任担当。

现在,经过精准扶贫、脱贫攻坚,这里已是一片沸腾的群山。

天堑变通途。原来通向娄山关的72道拐公路,一上一下需要1个多小时,现在几分钟就能穿雄关而过。站在娄山关之巅,遥想1935年红军翻越雄伟娄山关时所历经的千辛万苦,真是令人感慨不已。

如果说,2005年通车的4000多米长的凉风垭隧道,是兰州至海口高速公路的标志性工程,那么今天眼前这条1万多米长的大娄山隧道,已经取代凉风垭隧道,成为新的标志性工程。截至去年底,贵州架起了3万余座桥梁,打通了近3000条隧道,高速公路通车里程突破8000公里……如果加上市政道路、串寨路和联户路,贵州的路接近40万公里,这是地球到达月球的距离。

娄山关这座英雄的关隘,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气象。

站在这山之巅、云之端,一腔“天翻地覆慨而慷”的英雄之气油然而生。瘦骨嶙峋的贵州,人无三分银的贵州,俱往矣!看今朝,沧海横流方显砥柱,万山磅礴必有主峰!

(版式设计:贾国梁)

作者小记    欧阳黔森,湖南隆回人,1965年出生,著名编剧,现任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、贵州省文联主席、贵州省作家协会主席、贵州文学院院长。出版有《雄关漫道》《绝地逢生》等20余部文学作品。曾获鲁迅文学奖、中宣部“五个一工程奖”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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